奉旨睡觉的巨蟹

54不请自来

项家麒的院子里有两间耳房,平时天柱占一间,还有一间空着。这几天,项家麒让人把耳房收拾出来,自己临时睡一下。

成钰怀胎十月,眼看要瓜熟蒂落了。不知是因为养得好,还是这孩子底子壮,成钰的肚子比生小六儿时大了不止一圈。孩子壮本是好事,只是孩子妈有些遭罪,晚上躺也不是、卧也不是,睡不了安稳觉。最近项家麒夜里咳嗽的又厉害,他心疼成钰,怕自己吵得她休息不好,干脆自己卷了铺盖去了耳房睡。

天柱平时休息的房子就在隔壁,倒是也方便他端茶倒水。

昨夜天柱没有睡好,清早起来顶着黑眼圈敲旁边的屋门。

屋里胡乱应了一声,主仆二人知道彼此的意思,天柱直接推门就进。

屋子里项家麒已经起了。穿着白布对襟的宽松睡衣,两条长腿晃晃悠悠搭在床沿上,光着脚还没穿拖鞋。两手捧着东西捂在嘴前面。

“爷,怎么又吸一次?这药不是吸多了不好?”天柱端了暖壶,往盆里倒热水,给项家麒准备热毛巾。

“嗨,都说吸多了不好,我吸了这么多年了。也没见怎么样?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没那么多在乎的了。”项家麒两年前在鬼门关走了一回,要不是成钰冒险决定给他用了新药,早就撒手人寰了。从那以后,他觉得每多活一天,都是赚了。

“您漱漱口吧,回头少奶奶能闻见药味。”天柱贴心的端了热茶水。

项家麒倒白了他一眼,他和成钰亲热那点事,肯定是逃不过天柱的耳朵,这小子管的有点多。

漱了口,项家麒穿上拖鞋起身,兀的站起来,扶着身旁的柜子缓了半天。

天柱赶紧过来扶他,一手要摸项家麒的额头道:“头晕?是不是又烧了?”

项家麒不客气的把天柱的手挡开。

“没有,就是喘的。把我这点力气都喘没了。走吧,少奶奶该醒了。”

 

成钰睁眼的时候、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。项家麒还是穿着睡衣,外面罩了棉袄,一腿蜷着,手臂搭在腿上,闲散的靠在她身旁的枕头上。

“嗯……”成钰还没睡醒,侧身要用手环住那人的腰身。肚子却碍事,手只勉强够到项家麒的腰侧。回想那一年在船上相遇,已经是八年前的事,眼前的人还是雾鬓星目,眼神干净的像个孩子。身材也是一如既往的瘦削,岁月似乎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成钰再低头看自己的腰身,不平的噘嘴。似乎在婚姻中,牺牲最大的总是女人呢。

“从璧哥哥,你说,我这生完,还能恢复吗?这孩子太大了。”成钰撒娇的靠在他怀里,压的项家麒都有点喘不过气来。

“能,能,赶紧让这小子出来,到了日子了,他还赖着,真沉的住气。等生完了,交给奶妈,你专心恢复,没几天就是盈盈细腰了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这一次是儿子?”成钰问。

项家麒想了想、又摇头,这事谁能确定,只是感觉这一胎和小六儿不太一样罢了。

“管他呢,只要不是个哪吒就行。”项家麒侧身抱了抱成钰,好让自己能正常呼吸,真是分量不轻。

“你以为你是托塔李天王呢?不管是男是女,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。”

“是呀,别像我这个身子似的,给大家都是拖累。”项家麒说出了成钰的担心。

成钰抬手摸他的脸颊说:“胡说,从璧哥哥是我们娘三的依靠呢,谁说是拖累。”

项家麒知道她捡好听的说,还是很受用,低头亲她的发旋。

此时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,然后有人叫:“大少爷!大少爷!”

项家麒费力的挪开成钰:“好像是万福,估计有客来了。我去看看去。”他穿了布鞋下床。

开了门,果然是天柱的小舅子,门房万福。万福看看屋里,没张嘴,只是俯到项家麒耳边低语道:“爷,有个人找袁家大爷,是……日本人!说叫什么……土肥圆!”

项家麒倒吸一口冷气。那日袁云台和他说了日本人邀请的事后,就抓紧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。可是这才过了两天,这土肥原就找上门来了。

“袁家大爷知道吗?”项家麒压低声音问,他不敢让成钰听见。这个节骨眼上,不能让成钰担心。

万福点头说:“已经派人去叫了。他走的慢,估计得一会儿才来。”

项家麒没顾得上细想,赶忙进了自己睡觉的屋子,抄起长衫家袄披上。一边往袁云台的院子走,一边系扣子。

刚出院门,已经见到袁云台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赶。

“大哥,日本人找上门来了!”项家麒小跑着过去继续说:“你那院子太偏,见不了客。我也不敢把他往我娘那边领。只有上我屋里去。”

袁云台按住他的手说:“使不得,弟妹要生了。哪能把他引到你院子。从璧,这事你不能出面。要得罪就让我自己得罪就好。”

“大哥,我是主,没有躲着的道理呀!”

袁云台倒是冷静,他回头对万福说:“就告诉他主家出门去了。把他带到我院子里就好。我自己对付。”

项家麒想了想,还是不放心:“要不我带着天柱和你一起过去,我在里间,听听他怎么说。万一有个意外,多几个人,好有照应。”

袁云台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,只得点头。

项家麒和天柱来到袁云台的院子,那正屋里面有个隔间,主仆二人就在里面屏息静气的等待。外面的袁云台正襟危坐。从门缝里往外瞧他的侧影,他低垂着眼,紧抿的嘴唇看不出喜怒,项家麒仿佛突然看到了几十年以前那个不怒自威的大表哥。

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门外有混杂的脚步声,一个人穿着木屐,是土肥原,他的副官全副装备,穿着军靴。

“袁先生,幸会!”土肥原在中国搞情报多年,会说生硬的中文。

袁云台起身,没有行礼,只是微一点头。

“土肥原先生,您上一次的提议,我经过慎重考虑。我年事已高,身体不好,腿脚越发不灵便,实在是不能胜任政府参事的职务,还请您见谅。”

土肥原却不怒不恼:“袁先生,先不要忙着拒绝。华北政府刚成立,我们给您委派的职务,并没有很大工作量,只是一个参事。是希望借助您的名誉,在政府建立声望。”

袁云台冷笑一声:“土肥原先生,您是中国通。想必您了解我的声望。街上的小孩子,都知道我,往白菜上砸石头的时候,没少提我的名字。您就不怕我带坏了您新政府的名誉?”

“小孩子只是人云亦云。历史是成者为王的历史。您与您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,相信是有理由的。我知道您在德国居住多年,见到了德国的飞速发展,与德国皇室的关系也非常密切。而且您在北洋旧部里也有威信。这些都是您的价值,为什么要甘心于寄人篱下,苟且偷生呢?”

项家麒在里屋握紧了拳头,这个土肥原果然是有备而来,他一下子戳到了袁云台的痛处。他当年在德国养伤时,被德国皇帝鼓吹帝制复兴,说当时的中国不适合搞共和制,只有集权的帝制才能让中国翻身。没有那一段经历,袁云台也就不会鼓吹他爸复辟了。若说这件事完全是出于想当太子的私心,也有些委屈他了。项家麒真的担心袁云台被这里理由说动。他已经打算若是风头不对,要冲出去干预一下。

“土肥原先生。”袁云台开口,声音里带着艰涩:“您说的,确实有道理。我当年,有我的理由,并且不是都出于私心。我年轻的时候,冒着危险参与过公车上书。到现在,我也认为君主立宪是一条路。但是,我们所拥立的君主,不能是别国的附属,不能是傀儡。话说到这个地步,我们还是挑明了,我袁云台,不会接受贵国政府的任何职务指派。相信家严在世,也会如此行事。”

项家麒听到此处,终于无声的松了口气。屋外的袁云台已经做势要送客了。此时土肥原的副官“腾”的一声站起来,怒不可遏的说:“袁先生,请您不要把话说的这么绝。您实在是辜负了我们长官的一片苦心。”

土肥原还是老谋深算,他笑着挥手示意副官坐下:“哎,袁先生,这件事也不急。您不需要这么快给我答复。我今天来,也是拜访一下。我听说这所宅子,原来是大太监李莲英的府邸。如今的主人项先生,是著名的收藏家,家里的古玩字画不计其数,本来我们也想顺便拜访项先生,见识见识他的藏品的,可惜今天不巧,他没在府上。”

项家麒隔着门听到这话,瞬间觉得头发丝根根立起来。这土肥原果真要打他的主意。

屋外的袁云台嘴唇紧紧抿着,面若寒霜,他果然没有算错,这事,还是会连累项家麒。

“土肥原先生,我只是客居于此,近几天就会搬走。家里主人不在,我也不便多留您。还请您见谅。”

事已至此,土肥原也不能再赖着不走,他无奈起身,尴尬的笑笑:“袁先生,我还是那句话。请您再慎重考虑我的建议。也请您捎话给项先生,我改日再来拜访。再会。”

 

随着木屐声走远,项家麒从里间开门出来。他抬头看看袁云台,想笑笑,却又笑不出。

还是袁云台先开了口:“从璧,对不住,我耽搁了,若是昨天就搬走就好了。”

项家麒无奈摇头,示意他不要这样说。

“我和你嫂子今天就搬。但是,你这家里,恐怕也得收拾收拾了。”

项家麒抬头看他,知道他是指自己那些珍藏,应该尽早安置好,家里怕是不安全了。

此时院门闪出一个人影,定睛一看,是满头大汗的秀莲。

项家麒瞳孔紧缩,还没张嘴,秀莲已经慌慌张张的开口:“少爷,快回去。少奶奶羊水破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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