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旨睡觉的巨蟹

39零珠碎玉

隔天早上,项家麒、成钰和天柱三人,搭上了去天津的火车。成钰那几箱子嫁妆摆在包厢里显著的位置,这一次,这些珠宝首饰,终于要跟着成钰回自己的婆家了。

天柱事先给家里打过电报。到了天津站,家里的司机已经等在车站外。他们带的行李太多,转火车不方便,干脆一路开回北平去。

“家里还好吗?”项家麒坐在车上,问司机。胖胖的司机带着白手套,先是犹豫了一下,紧接着勉强笑笑道:“还好,还好。”

项家麒是何等聪明的人,立刻觉察不对,追问道:“老太太身子骨还好吗?”

“身子骨……倒是……硬朗,就是精神头……不大好。”司机吞吞吐吐。

“精神头怎么个不好?”成钰也担心了。

“少爷,少奶奶,我也有日子没见到老太太了。只是听别的佣人说的,说老太太最近记性不好。

成钰皱了皱眉头。这记性不好应该是老年人的通病。婆婆丧夫不久,精神头有些不济,似乎也不足为奇。想到这,她捏捏身旁项家麒的手,那人朝她勉强笑笑,心里面虽担心,但也没有再提。

汽车一路颠簸,途中项家麒有些晕车,一直靠在车窗上半睡半醒。随着车子驶近后海,看到湖边随着春风招展的嫩绿色柳枝,项家麒揉揉眼睛清醒过来。

“走的时候湖面还封着,如今已是无边水景一时新了!”项家麒小声感叹。

“是呀,不应该把娘一个人留在北平这么久呢。”成钰说道。

项家麒没说话,只是不由得长叹了口气。

车子停在门口,项家麒顾不得搬行李,掀起长衫,跨过门槛,穿着布鞋,三步并作两步往正院跑。成钰顾着车上的细软,又怕他太着急,在后面喊他慢点。他仍是不回头的疾走。

远远看到和以往一样等在屋门口的母亲,项家麒稍稍放下心来。

“娘,这里风硬,怎么不在屋里等着?”项家麒走过去,双手扶住母亲的双臂,上下打量老妇人。几个月不见,母亲鬓边的白发更加刺眼,眼里也更加浑浊了。好在那慈祥的笑还是一如既往。

“我的儿,你可回来了。让娘好好看看!”

项家麒心里本就有愧,听到母亲如此说,膝盖一弯,就要跪下请罪,被母亲搀住。

“娘,是儿子不好。以后儿子不走这么长时间了。”

此时安置好行李的成钰也急忙赶来,一面给婆婆请安,一面帮他解释。

“娘,从璧在上海受了些风寒。那边有一家德国医院,专治他的喘症,索性在上海住了快一个月医院,才耽搁了。”

老妇人摸着项家麒的脸颊,心疼极了。

“我的儿,这身子什么时候才能好些呀!”

项家麒露出如春日阳光一样的笑:“不碍事,住在医院里也是为了调养。这阵子好多了。开春后,还没喘过。”

老妇人听了,眼里的浑浊也慢慢化开,闪烁着欣慰的光芒。她笑着说道:“这就好。等你爹从银行回来,我告诉他。他就不放心你的身子。”

项家麒和成钰本也笑着,听到这话,立时一怔。项家麒看向一旁搀着母亲的佣人,那佣人咬着嘴唇,无声的摇头,眼里满了不安。项家麒自己搀过母亲,往屋里走。

“娘,咱们回屋去。给您带了上海的点心,朱儿给您挑了洋式的衣服,一会儿让她服侍您试试。”项家麒一边走一边哄老太太。亲娘高兴得连连说好。

成钰跟在后面,刻意拉住那佣人,离他们远些。

“怎么回事?这有多久了?”成钰小声问。

“少奶奶,老太太从过了年就时不时的犯糊涂。也不是老这样。就是有时候冷不丁的问起老爷怎么还没回来。眼前的事总是忘,可是过去的事记得一清二楚。会不会是太想老爷了,少爷也不在身边,才这样的?”

成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,一时也没有主意。一边的项家麒则是一刻不离老太太。本来刚下车应该更衣休息,他硬是陪着母亲说了半天话,又自己伺候着她吃了晚饭,直到老太太面露疲态,才嘱咐佣人们伺候她洗漱睡觉。

出得院门来,天色已经暗下来。院墙下的竹林随风发出萧索的声音。夜色里,猫头鹰一下、两下孤独的叫。

项家麒疲惫不堪,他手撑着膝盖,坐在回廊的石凳上。黑暗中,月光照在他脸上,那剪影眼帘低垂,无限心事聚在眉间。

成钰怕他受了风,想拉他起来。

“从璧哥哥,回去再坐好不好。这里冷。”

“都是我不好。”他飘渺的声音如风吹过,“这一次走得太久了。”

成钰也是满心自责。这一次项家麒之所以耽搁了,还不是为了解决段家对他的成见。归根到底是为了她段成钰。

“佣人说……也不是老这样。就是一阵一阵的有些恍惚。你看刚才吃饭的时候,她说话又很清醒。从璧,别急,咱们多陪陪她,也许过些日子就好转了。现在最要紧的,是你不能再病了,娘还需要你照顾呢。回去好不好?”

项家麒不是一个使性子的人,他虽是自责,但也知道成钰说的有道理。听话的起身,由着成钰拉着手,往自己院子里走。

回了房,行李大多已经收拾好了。秀莲正把他们路上带的衣物放回柜子,还贴心的往衣柜里放干木樨。

项家麒去洗漱的时候,秀莲帮着铺床。一边忙活,一边回头问无精打采的成钰。

“少奶奶,您的里衣是不是要换几套新的?我都洗好了,用太阳晒过,明天我拿进来,把旧的拿走烧了。”

成钰的内衣都是用几个月就换新的,有时月事来了,把里衣弄脏了,干脆就烧掉不要了。经秀莲这么一说,成钰才突然意识到,自打过了年,自己似乎就没来过月事。上一次小产后,月事不定,她也就没关注时间,旅途劳累,她索性忘了这事。如今想起来,掐指一算,晚了两个月了。

她坐在桌边,怔忪的张着嘴。秀莲见她没回答,也停了手头的活看她,见她的表情,明白几分。

“少奶奶,会不会……?”

成钰赶忙把手指放在嘴前说:“嘘……先别让少爷知道,明天赶早把大夫请来。”

“唉!”秀莲满脸喜色,脆生生的答应,一边继续铺床,险些要哼起小曲儿来。被成钰用手指戳在脑门上,才赶忙忍住了。

 

第二天一早,卖豆汁焦圈的小贩还在巷子里吆喝,白胡子老大夫就已经站在院里了。

项家麒昨天累了一天,这几个月来头一晚睡在自己的床上,本想多睡些时辰,身边的成钰已经爬起来穿戴好了。

那人穿着白布睡衣,撑着半边身子坐起来,眼睛睁不开,一脸不郁。

“这老中医怎么一大早就来了?我什么事也没有呀!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稳觉了?”

成钰别好头发,在镜子里看看自己的穿戴,刻意来回转身看自己的腰肢,似乎是粗了一两分,最近饭量有些见长呢。她回头哄那正闹起床气的大孩子。

“这么久没看中医了,让他开个方子调理调理总是好的。你慢慢起来,我去迎迎他。”说完款款的往门外走。

项家麒看她芊芊细腰的背影,越发生气,觉得成钰这么早就离开他的怀抱,今日真是亏大发了。他一骨碌又钻回被子里喊道:“我才不让他瞧呢。告诉他我今日不起了!”

成钰早习惯了他的脾气,不恼也不怒,暗暗笑着出了门。

项家麒在床上翻来覆去,觉得身边少了人,怎么都找不到舒服的姿势。睡意随着天光大亮悄然飘走。想到还要去老太太那请安,只得不情不愿的爬起来。穿上拖鞋,披上褂子,扯着嗓子喊天柱,这股起床气总得有地方发泄。喊了半天,不知为何,天柱只是在院子里胡乱应了一声,也不进屋。

“这些个人,今日都不拿我当回事!”项家麒自己穿衣,恨恨的说。勉强穿戴洗漱了,一挑帘子,秀莲和天柱正笑呵呵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堂屋的隔扇门,门里老中医正开方子,成钰坐在一旁含笑等着。

“怎么开药也不等我?我吃坏了怎么办?”项家麒和老中医相熟,说话没大没小惯了。老中医只是拈着胡子低头写方子,根本不理他。一旁的秀莲笑着说:“爷,这药你可吃不得!”天柱也跟着乐不可支。

项家麒走过去看成钰,堂屋的门大敞着,春日的阳光笼照在她脸上,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圈,那面颊闪着淡粉色的芳泽,眉眼舒展,唇边含笑。他这才恍然大悟。低头抢过老中医的方子看,果然是保胎的药。

“朱儿,这是……有了?”他顾不得别人在身旁,一把攥住成钰的手,急急的问。

成钰点头,眼波里闪着点点羞涩,唇角却是藏不住的喜色。

项家麒一时手足无措,上来就想抱成钰。

“我扶你回去躺着,坐在这该累坏了。”

老中医终于一脸无奈的发话:“爷,少奶奶这一胎很稳,不用这么紧张。日常活动是无妨的。”

成钰也笑:“快三个月了!一路上路途劳累都没碍事呢。”

项家麒兴奋的原地转了几个圈,想抱成钰,又不敢造次,突然又想到老太太。

“我得告诉我娘去!这一高兴,什么毛病都好了。”

见成钰点头首肯,他撩起长衫的前襟撒腿就跑。

“别跑,仔细摔着。”成钰在身后喊。

项家麒回头,笑着说不碍事,脚下却不稳,被一颗石子绊得险些摔倒,好在他自己稳住了身型,一刻也没停,接着朝正院跑去。天柱怕他忘乎所以,也赶紧跑着追上去。

成钰站起身,看着那跑远了的雀跃的身影,猛然觉得,以前那些辗转,掉的那些眼泪,都成了零珠碎玉,为了此生厮守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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